吳嘉寶

攝影發明一百六十餘年來，幾乎人人只要「談攝影」，最直接的聯想，就是：「怎麼拍？（用什麼相機、軟片拍？）」、「如何洗？」。談的，幾乎都是和拍照的「技術、器材」有關的種種。長久以來，「攝影」就因此成了拍照所需的「材料 material、技術 Technique、製程 process」的代名詞。

換句話說，傳統觀念，總把「攝影」和「生產照片所需的技術、材料」劃上等號，至於「照片裡面，談了一些什麼內容」倒是很少引人注意。如果拿「音樂演奏」來做比喻，就是：「這個音樂家是用哪一家廠牌的樂器演奏？他演奏誰寫的樂曲？音樂家的老師是誰？」之類的問題最重要，反而是音樂家在現場演奏得好不好？音樂家如何詮釋樂章？之類的問題，絲毫無法引人注意。但是瞭解音樂的人都知道，音樂演奏家的生命在後者，而非前者。

事實上，我們檢閱傳統攝影教育的主要內容，也的確如此。大部份大學攝影系的課程內容，教授攝影製程、材料、技術的學分，遠遠超過教學生如何運用影像說話，談論歷史上有哪些偉大的攝影家成功的運用影像說話，以及人類文明的遺產中有哪些影像說話的典型......之類的學分。也因此，不僅僅是社會大眾都對「專業攝影」這一行，有著「攝影師，就是會操作複雜艱深的攝影器材的技師」（至於影像的內容設計，就交給腦袋比較好的設計師或編輯去傷腦筋吧）的刻板印象。久而久之，就連攝影師自己，也大多認為自己應該關心的就只有：應該如何更有效率的操作器材，或者國際間攝影器材有什麼最新的發展與演變。

其實我們只要看看台灣各地和攝影有關的網站，各大學 BBS 站的攝影版的就可以窺見傳統攝影觀，在當代人們心中是如何的根深蒂固，或說即便是二十一世紀的今天，台灣的年輕攝影一輩，在攝影的觀念上仍然是如何保守。這些愛好攝影的年輕朋友，每天在網站、BBS 站上談論的無數內容，幾乎千篇一律的都是：哪一家廠的哪一個鏡頭有多好，哪一個相機有多厲害之類的話題。會爭辯哪一個攝影展的內容如何，哪一個攝影家有什麼最新作品的幾乎是鳳毛麟角。或者即便是西元兩千零一年的今天，我們看台灣大學生辦的攝影比賽，仍然用「黑白組、彩色照片組、彩色幻燈片組、電腦影像組」來做作品分類，這正是以材料差異為觀點差異的典型代表。其實只要用「攝影比賽豈能有廣角鏡頭組、望遠鏡頭組，一三五軟片組、一二零軟片組的分類」等簡單的邏輯來推論，就可以知道到底應該採用黑白影像表現才適合，或是採用彩色影像表現才適合，本來就應該屬於攝影家的美學判斷，豈能要求評審因為攝影家使用的材料不同，而用另外一種價值標準來判斷呢？

但是，我們知道人類文明的發展，歷經了：一九三零年代前後「以物質的取得」為價值中心（當時，到西方學「礦冶」，是最尖端實用的科學學門），到二戰後「以物質的生產」為價值中心（一九五零到七零年代，「化工、機械」則是大學最熱門的科系）兩個以「物質的生產與佔有」為價值導向的三分之二世紀，到二十一世紀的今天，人類文明已經進入以「信息的生產與流通」為價值中心（一九八零年代以後，與「資訊、信息」有關的學門在世界各地都是最熱門的科系）的時代。

據此，從攝影的角度看，其實正是：「生產照片所需的技術、材料、製程」成為談論攝影的價值中心的時代，應該和人類文明的「物質的生產與佔有」為價值導向的時代一樣，都屬於過去式。屬於二十一世紀的，全新的攝影價值觀應該是：「我們如何利用（攝影所衍生的）影像，幫我們書寫我們想說的話（信息）」也就是：攝影家怎麼拍照（影像怎麼來？），已經不再重要。攝影家藉著作品，想說甚麼話（影像說了些什麼？）才是最最重要的議題。